六都春秋

海水退去,就知道誰沒穿褲子! —觀察後太陽花時代的異議性社團

【編按】太陽花學運已過去七年有餘,更新一世代的學子們已與之漸行漸遠,甚至已將之遺忘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出生於2000年的新世代們正在逐漸成長茁壯,那麼還有甚麼樣的學子們願意去回顧經過了那一種公民社會澎湃湧動的時代裡,到底留給伊們甚麼樣值得反哺的思維養分呢?或許這一篇出生於2001年的作者特撰的文章,可以為某些仍願意討論與對話的新世代們,拋出一記敲門磚吧!

 

在太陽花學運前後,覺青成為一種新時代左派青年的象徵,當然所謂的異議性社團也被理所當然的貼上了這個標籤,也是從太陽花學運後,學生的力量從社會上流回校園內,異議性社團的發展有了爆炸性的發展,各校開始成立異議性社團,社會再一次的意識到了學生的力量,校內的異議性社團迎來新一波的高潮,時至今日已經過了接近十年,海水退去,異議性組織更穩健了嗎?當然在這裡不是要批評前輩們的不作為,而是希望可以透過我的觀察和大家討論,自己想要成為一個怎麼樣的人?

 

學生的力量在每一次的社會運動中都會被放大檢視,其來源為學生具有純潔、社會良心、未來主人的特性,所以當學生出現在社會運動的現場時,都會被媒體們格外關照,從媒體的書寫脈絡中可以了解到,對社會來說學生不只代表他自己,而是一整間學校,這樣的特性是一般人不具有的獨特性,出了社會以後,沒有人會在乎我們是什麼公司的員工,但社會卻會對我們是什麼學校的學生感興趣,甚至特別標註,所以學生的所作所為都可以為一整間學校代言,學生這個身份代表的不僅僅是個體,而是認同學校足以代表自己的所有人。

 

在這一年來,我觀察到的是不論是老牌異議性社團還是新興的異議性社團(以太陽花學運為分界),都陷入了低潮,甚至出現沒有新生加入的現象,而新興異議性社團,面臨的營運困難更為嚴重,可以知道的是,太陽花學運後產生的能量,由於共同敵人的消失、進步議題被有限度的實現後,異議性社團失去了組織學生的目標、沒有了明確需要改變現況的政治環境,異議性社團亟需尋找到下一個為何需要異議性社團的理由,否則這股較為強烈的學生能量將會難以延續。(以下不討論校內的議題性社團、倡議性社團、學術性社團等等,僅討論異議性社團)

 

異議性社團面臨的困境—覺青的由紅翻黑

 

覺青是覺醒青年的簡稱,出自於「公民覺醒」一詞,出現在太陽花學運後,原本覺青一詞的出現,應該是對於學生不再只是被動接受者、擁有改變社會力量的讚美,但是隨著國民黨的逐漸衰敗、民進黨的逐漸收編,社會開始對於覺青的行動有了不同的看法,例如:國民黨執政下的大埔事件,可以引發818佔領內政部運動,但反觀民進黨執政下的反南鐵東移案,就連被動擋拆,都會被形容為“職業學生”。可以從這裡看到,不是覺青消失了,而是盲從的人不見了;不是覺青變了,而是政治環境變了,成為覺青不再是加入異議性社團的誘因,反倒成為負面的標籤,所以異議性社團的市場正在萎縮。

 

老牌異議性社團的運作,隨著社會正面力量的逐漸消失,雖然也面臨了一定的衝擊,但老牌異議性社團的出現,本來就不是學運能量的回流而成,而是本來的校園環境就有助於社團的出現,例如:開明的校風、校內擁有相關科系等等。所以就算社會環境的劇烈震盪,校內仍然具有一定的市場,且在經過了長時間的運作後,從異議性社團畢業的學長姐逐漸增加,經驗與資本的傳承,成為了支持異議性社團持續運轉的力量。但新興異議性社團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回流到各校的學生能量逐漸消散後,本來環境就不利於異議性社團運作的學校,隨著社會觀感的改變,推力的不斷增加,新生也不在願意接近異議性社團,幹部逐漸畢業且畢業的學長姐們維持社團運作的力量不夠強大,最終很有可能需要面對一人社團甚至倒社的困境。

 

異議性社團的型態

 

由於學生這個身份的流動性,從加入到離開最長只有四年,因此一個異議性社團的核心關懷是什麼?會隨著社團的幹部組成而改變,但這個共識卻不一定是透過一場會議、一個行動而確立,很可能需要社團持續不斷且刻意的討論之下,才有可能逐漸確立社團的核心關懷,當然也有許多的異議性社團的形成,是因為都關心部分議題、一個突然爆發的事件而形成,但社團的核心關懷是什麼?並沒具體的討論,所以每一個社團內的人,對於社團的核心關懷可能是不一樣的,以下討論校內異議性社團的兩種型態。

 

(1)有確定核心關懷的社團

 

這種社團的核心關懷的形成,會經過幹部們的大量討論而成,所以核心關懷會是幾個大目標,接下來一整年社團該如何運作,關心哪些議題,將會跟著一開始訂出來的目標而定,所以社團所關心的議題也會較為狹窄、同時討論與行動的也會更為深入與龐大。這種社團會陷入困境-被認為是校內偏激的存在,以東海台灣文化研究社為例,在學期中台研以「反對學校干預言論自由」為由,在新生面試的那當天,以手拿標語頭戴牛皮紙袋的方式繞行校園表達訴求,在活動結束後,「東海大學非官方論壇」的臉書社團中就有已經畢業的學長,發文抨擊台研是紅衛兵,在dcard的東海大學板,就有人認為我們是憤青、覺青等等,甚至在活動結束後,傳出有人認為這是我們為了打學校而自導自演的事件,我們沒有對此發出任何的回應,對我們來說,這只是我們貫徹學期初定出的核心關懷所做出的行動罷了,我們關心的是體制有沒有辦法被改變,而不是有沒有辦法讓最多人滿意。

 

但也因為如此,剛進入到這個圈子的學生對我們避之唯恐不及,在這些人眼裡,台研的行動猶如未爆彈,會願意加入的人,都希望可以透過這些有計劃的行動,來改變環境的某些不正義,因此這種社團難以做到很多人願意加入,理由有兩個,第一是社團的高度行動使加入的人從沒有碰過議題的人,到已經身經百戰的社會運動者都有,在差距如此巨大的情況下,社團運作難以做到絕對平衡,第二加入社團本身就是有門檻的,因此大部分的校內學生們在意識到這些門檻後,願意跨過的學生不多。

 

(2)沒有確定核心關懷的社團

 

社團的核心關懷沒有經過任何會議確定,而是在一次次的事件發生時,觀察每一個參與者的反應後,才逐漸形成的潛在核心關懷,因此每一個參與者對於社團的想像是不一樣的,這種社團未必不好,反倒會因為組成的多元有了更大的包容性,改善了有確定核心關懷社團的缺點,不僅可以將參加的門檻降低,加入的人同質性也會比較高,比較不會出現參與者之間難以平衡的困境,但缺點就是議題的討論會比較難以深入,並且缺乏有經驗者的參與,同時社團可能會因為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而被環境影響成為有組織的盲從者。

 

走出校園—異議性社團聯合

 

很多的異議性社團的能量從太陽花學運流回校園之後,將社團的目標轉為處理校園內的議題,對於社會上發生的議題不聞不問,或是僅成為掛名聲援議題的團體,使得異議性社團在校內的運作更為困難,這會遇到以下三種問題。

 

(1)異議性社團與學生會之間的彼此仇視

 

學生會的權力由校內學生的投票賦予(這邊不討論正當性等等問題),所以學生會僅能處理校內的議題,因此當異議性社團要以校內議題為根基在校內站穩腳步,需要和學生會做出絕對的區別,否則學生會不論是正當性、資源等等都比異議性社團大上數倍,在受眾高度重疊的情況下,異議性社團是沒有生存空間的。在東海109學期中發生的「反對學校干預言論自由事件」,事件不斷發酵,為了從校方手上爭取更多的籌碼,以學生會為首招開記者會,這場記者會中,身為校內在這個事件上有行動的異議性社團-東海台灣文化研究社,卻沒有被學生會邀請參與。可以從這裡看到,學生會可以透過體制賦予他的權力,刻意的讓異議性社團噤聲,也加劇了雙方之間的成見。

 

對我來說異議性社團和學生會是可以互相合作促進體制的改變的,異議性社團可以透過發起各種學生會礙於體制無法做到的行動,例如:校內遊行、倡議等等,爭取學生會與校方的談判上有更大的籌碼,而學生會可以透過賦予異議性社團校內會議的席次、把異議性社團當做對等組織而非次等組織的方式合作,讓異議性社團在和校方爭取權益的時候,具有更大的正當性,同時也不會有被學生會收割的不適感,但大部分的異議性社團是難以做到和學生會合作的,反而會陷入為了組織的存亡而展開的激烈競爭。

 

(2)異議性社團影響力侷限在校園內

 

我想這是很多異議性社團一直在苦惱的共同命題,在校園內由於基數較小,且有主流的社交平台,所以在爭取議題時,很容易受到校內學生的關注,但出了校園,社會的基數更廣,數十人的行動,在數千萬的人口之中只是滄海一粟罷了,所以當要異議性社團走上街頭,成為「學運社團」時,反而會因為校園內推動議題的經驗和社會的現況斷裂,以至於社團的影響力出不了校園。

 

當然在這裡我也不否認異議性社團的影響力正在不斷減少,在年初由成大零貳社舉辦的異議性社團交流中可以看到,許多的異議性社團已經喪失了走上街頭的能力,這個喪失的原因不源自於幹部的能力不足,而是沒有適合的環境讓異議性社團成長,經歷過學運的社團幹部們,隨著離開社團的時間久遠和社團的聯帶逐漸消失,留下了沒有經歷過學生運動的新型態異議性社團,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從新摸索社團的定位。

 

(3)社團斷層明顯,每年都要面對倒社危機

 

校內學生自治的力量萎縮之後,要如何讓更多人願意加入社團?這是每一個異議性社團在想社團路線以前,第一個要面對的最大問題,因此一個具有規模的異議性社團,一定有少數幾個幹部是握有話語權的,他們也將影響到整個社團是否活躍的關鍵,這裡不是要否認社團內其他人的努力,而是在社團組織中,每個人都有自己舒適的位置,有的人擅長寫文案,有的人擅長站在第一線和校方溝通,這些選擇沒有好壞,但卻會隨著角色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影響。

 

而影響社團能否持續運作的最大關鍵是社長,若異議性社團的社長在畢業前,沒有辦法找到一個能夠帶領社團的人接下,社團將為隨著社長、有影響力的幹部相繼畢業後走向低度運作,陷入沒有對學生組織、沒有新生加入、面臨倒社的惡性循環。

 

基於上述三個問題,我認為組成一個跨校的異議性社團聯合組織是勢在必行的,只有跨校組織成立後,已經畢業具有經驗的學長姐在畢業後,可以以跨校組織的身份,持續協助異議性社團整合學生力量、資源,並且經驗傳承等等,減少社團受到每一年前輩畢業,新生組成不同所受到的衝擊。

 

我們身為後太陽花時代的組織者,都需要找出一個組織繼續存在的理由,才能夠找回屬於學生的力量,讓我們一起當勇敢走出山洞的組織者,相信社會遲早有一天會被我們改變的。

 


(本文僅代表作者意見,若有任何指教,歡迎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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